就是这里了吧。
阿史那从礼站在方圆百里唯一的一处制高点上，面颊感受着从东面遥远的海洋上吹来的季风的湿润气息，俯视着身下那片一望无际的绿色，终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。
选此处作为决战的地点，当真是最合适不过了。
自从战国时骑兵出现以来，华夏的战争史就不可避免地被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到了现在，骑兵的出现已经过了千年，各种战术战法都已经被玩出了花来。
总结起来，倒也无非两种，一种是积蓄气势，用万马奔腾的极速冲锋一击制胜；另一种则是利用骑兵的机动性，乐此不疲地骚扰笨重的步兵，一击即退，直到对方不胜其烦，精神疲累，最后出现重大的失误。
而阿史那从礼此时钟意的方法无疑是第一种，利用制高点产生排山倒海的气势，从而对唐军发出致命一击。
毕竟对面那支唐军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军，领军之人又是素来享誉汉胡的名将，若是玩战术战法，阿史那从礼自忖远远比不过。
——既然比不过，那索性也就舍弃那些东西，转而利用最原始的搏斗来左右胜负。
自小在磨难中长大，一直到现在拥有如今的地位，阿史那从礼坚信，论气势自己绝不会比任何人差。
“大王。”
铜骨不知何时来到了阿史那从礼的背后，眉头紧皱着说道，
“昨日夜间，有几个唐军俘虏，趁着守卫不备，抢了马匹连夜逃走了。”
即使阿史那从礼对自己部下的纪律早已心有准备，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，还是忍不住感到失望。
“左右不过几个俘虏，跑了也就跑了。”
“我这里也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他们传递回去的军情。”
阿史那从礼重新把目光投向远方，而铜骨沉默了半晌，则是略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道：
“大王，此战，我们能胜吗？”
“谁知道呢？”
阿史那从礼突然大笑起来，
“我只知道——成者王，败者寇。”
“只此而已。”
……
……
不知名山脚下，御营中军大营中。
虽是同样的人物，同样的布置，但当只是起到探路作用的前锋营竟然擅自行动的消息，以及贪功冒以至于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后，大营就好像猛地坠入了无边的寂静当中。
仆固怀恩双眼瞪圆着，比起被皇帝降责的恐惧，心里更多的却是一股怒其不争、哀其不幸的情绪。
“陛下，此事……”
“此事不必再提。”
李亨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仆固怀恩的请罪，登基的这一月以来，类似的话他已经听了太多太多，
“仆固玢身为前锋营将，不听调令、肆意妄为是事实，英勇作战、为国捐躯也是事实。”
“只不过具体而言的是非对错，无论哪般，都应留到战后再论。”
“是。”
仆固怀恩第一次在皇帝面前低下他高贵的头颅，不是为了自己，而是为了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。
“子仪。”李亨将目光转向左侧，“以现在这种情况来论，下一步该如何？”
听到皇帝的问询，郭子仪暗暗看了眼仆固怀恩，开口说道：
“仆固玢虽然立功心切，但也确实完成了臣交给他的任务。”
“陛下请看。”
郭子仪指向原先的舆图上摆放着的那份新鲜出炉的地形图，
“此地虽确如臣所料，是东高西低的地势，起伏却并不十分大。”
“若是取一些坡度较广的陡坡，骑兵或许也能蓄势冲锋起来。”
“子仪的意思是……”
李亨静静思考一番后，这才开口回道：
“要是让胡骑冲了起来，我军就算能取胜，也得付出不小的代价。”
这显然是得不偿失的，如果说安史是最后的大Boss的话，阿史那从礼不过是一中途跳出来的小怪。
若是在小怪身上耗费了太多的血量，显然是不利于往后的Boss战的，更遑论御营中军还是应对吐蕃这个隐藏黑手的一支极其重要的力量。
“是。”郭子仪耐心地等到李亨想通，这才继续说道，“如果要以最小的伤亡取胜，就得想办法限制住同罗的这五千精锐骑兵。”
“可是看这图上，这银川平原分明一马平川、广阔无垠，哪里有能限制住骑兵的条件？”
不过下一秒，他自己就已恍然大悟。
“你是说……”
老将军神采奕奕地点了点脑袋，道：“没有有利的条件，那就当自己创造出有利的条件。”
……
……
又行军了几日，直到听前方斥候来报说是发现了胡人盘踞的山头后，郭子仪下令原地扎营，好好休息补充体力，为明日即将迎来的决战做好准备。
忙前忙后一整天，带着满肚子怨气的仆固怀恩回到自己的营帐中，却发现自己的长子仆固玚已经在其中等候多时。
仆固玚一见到父亲回来，就立马迎了上去，忧心忡忡地问道：“儿子听说，阿玢被敌军掳走了？”
“不是掳走。”想到这件事，仆固怀恩郁闷的心情总算舒畅了一些，“是领着弟兄冲锋，死在了战场上。”
“啊？”
仆固怀恩疑惑地看向惊讶的仆固玚，皱了皱眉头：“有什么问题吗？”
相比于仆固玢那个从小要他操心到大的次子，仆固玚这个长子倒是颇受到他肯定与喜爱。
这不仅是因为仆固玚从小就十分喜欢汉学，通读百书；逐渐长大，面容也愈发显现出汉人的模样。最重要的是，他做事总能够动脑子思考，不会无的放矢。
听到父亲的提问，仆固玚五官都凝结起来，四处看了看，确定整个营帐就他们父子二人后，又凑近了一些，才在仆固怀恩耳边轻轻说道：“阿玢已经逃回来，眼下就在俺帐中。”
“见过阿玢的都是信得过的弟兄，绝不会揭发告密。”
“他没死？！”
仆固玚以为仆固怀恩是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太过兴奋，边点头边附和道：“阿玢同我说，他混入兵众中，侥幸没被发现。后来在被俘虏的过程中，又恰好找到好机会，与几个亲兵打晕了看守，抢了马匹，好不容易才跑了回来。”
“那军报中，死在战场上的前锋营将是谁？”
“应该是……”仆固玚总算听出了一些仆固怀恩话中蕴藏着的冷意，“阿勇吧。”
“阿勇……阿勇……”
仆固怀恩嘴角兀地勾起一丝冷笑，抄起刚刚才卸下的长刀，掀开营帐毫不迟疑地走了出去。
熟知仆固怀恩性子的仆固玚见到这样的动作，顿时大惊失色，一边高喊着“都统”掀开营帐，一边嘱托守在帐前的亲兵道：
“快，去请陛下与郭节度来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