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正平说完,怔怔地伫立在原地。
李靖缓步上前,轻轻搭上他的肩头,温柔地引导他坐下。
随后他并未直接置评王正平的观点。
而是蹲下身来,目光平视着坐在简陋小板凳上的王正平,缓缓问道:
“正平,那天我在戏台广场上跟王守仁那伙人对峙,还杀了几百个人,你当时在场吗。”
王正平的双眸瞬间迸发出激动的光芒,他使劲点了点头。
李靖继续追问:“那你可知,我为何要对这些人痛下杀手?”
王正平尚未开口,坐在他左手边的一名女孩却猛然站起,大声地疾呼道:
“那还不是因为李先生你觊觎我家的田地、房屋与财富,所以才将我吴氏宗族的男人悉数屠戮殆尽!”
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出声的女孩。
李靖认得她是吴族老的孙女,叫吴明月。
今年刚满十八岁,长得倒有几分姿色,因此在宗族内颇为受宠。
不仅如此,这女子还是一名武夫。
目前已有一脉正境的修为。
原本吴明月死活不肯来上课。
最后是被吴老太扇了一巴掌,逼迫她放下大小姐的架子,乖乖去跪舔李靖,否则就将她沉入潭底。
被打懵了的吴明月这才被迫来上课。
被吴明月一番抢白,王正平顿时噤若寒蝉。
毕竟他与自己的奶奶都曾是吴氏宗族豢养的私奴。
他心目中关于“人”定义,就是吴氏宗族给私奴们上的第一课。
李靖站起身来,一边轻抚着王正平的大脑袋,一边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吴明月,语气淡漠道:
“这位吴同学,下次发言要提前请示先生,你刚才打断了王正平同学的发言,请你向王正平同学道歉。”
“什么!”
吴明月咬牙切齿,愤怒的目光在李靖与王正平之间游移不定,不服气道:
“我有什么错?让我向这个贱奴道歉?他自己都承认,他不是人,是牛马,我为何要向牛马道歉?”
王正平也鼓起勇气,抬头望向李靖,眼中满是哀求:
“李先生,我是胡说的,不用吴小姐道歉。我错了,下次不敢乱说话了,先生要罚就罚我吧。”
李靖摇了摇头道:
“那我就告诉吴明月你错在哪里。你说我因贪图你家资产而大开杀戒,有三个错误的地方。
首先第一点,你家人的死并非出自我的授意,而是他们勾结王守仁欲置我于死地,我被迫自卫反击。
若他们不参与叛乱,自会安然无恙。他们数百个打我一个,被我打死了,难道还要怪我吗?”
吴明月脸色发白,李靖接着说道:
“第二点,清算你家财产的人不是我,而是朝廷颁布的律法,你家人的尸体被拖上台去接受控诉的时候,你也在场。
那些受吴氏宗族压迫的百姓们所控诉的内容,你都听到了吧?有哪一件不是证据确凿?
我对你吴氏宗族进行判决的时候,是不是每一条判罚都做到了合理合法?你吴氏宗族藏污纳垢,恶贯满盈,是不是死不足惜?”
“住口!”
吴明月脸色从惨白转为羞红,忍不住一声怒喝,打断了李靖的解释。
她对着周围的同学一通指指点点,愤愤地大吼道:
“抛开事实和道理不谈,难道这些贱民就没有错吗!”
吴明月这番盛气凌人的模样,年纪小的学生可能还有些敬畏。
然而那些已经拥有思考能力的青年们则个个怒火中烧。
若非念及她年幼,又有李靖在场,恐怕已有人上前教训。
然而李靖却并未动怒,反而耐心地与吴明月沟通:
“他们有什么错?我且问你,上个月被吴氏宗族打死的族人吴大田,他有何错?”
“他就是个懒骨头,给他安排事情不做,被打死了也是活该!”吴明月咬牙切齿地回答道。
李靖摇了摇头,继续追问道:
“那今年三月,寨里王老汉为了交税借的五十钱,为何不到三个月,吴氏宗族就持刀相逼,非要他还一百钱?”
吴明月振振有词道:
“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,是那穷鬼自愿还的。若不逼着他,他如何肯还?
更何况,区区一百钱,哪里贵了?也不找找自己的原因,穷鬼没钱就不要借钱花!”
李靖前世作为一方大佬,本来也不是什么软脾气的好好先生。
此时他也快被这恶毒的少女气笑了,于是便毫不留情地反问道:
“这么说,千错万错,都是老百姓的错,就你吴氏宗族清高,你吴氏宗族了不起咯?”
吴明月冷笑道:
“那可不?我们吴氏宗族可是寨子里一等一的贤良大户。这可是寨子里公认的。”
李靖挑了挑眉道:
“那你爷爷逼奸你大伯母,生下一个不知道是你什么辈分的婴孩,又下令溺死,这也是贤良大户的吴氏宗族世代相传的好风气吗?”
吴明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,气急败坏地喊道:
“那个贱人不是我伯母,她只是个无耻的娼妓。她不知廉耻,恶意勾结外面的野男人,对我吴氏宗族恶意中伤!”
李靖冷笑更甚,语言也变得刻薄起来:
“婴孩的尸骨、徭役的口供、受害人的证词历历在目,铁证如山,你说谁才是不知廉耻、恶意中伤的贱人?”
“都是假的,都是假的!你们都是嫉妒我吴氏宗族,恶意中伤!”
吴明月眼见无法辩过李靖,眼眶一红,趴在桌上哀嚎起来:
“我不管,反正你是杀我全家的凶手,你也不是好人,你针对我!你就是针对我!你不要脸,欺负女人!”
李靖面色冷峻,并未理会吴明月。
转而继续向其他同学阐述自己驳斥吴明月污蔑自己的第三个论点。
他运起内息,将内力附着在话语的声波上,盖过吴明月的鬼叫,直接在所有人耳边响起:
“吴明月说我杀她全家是为了抢夺她家的资产,第三个错误的点,就是所有抄家得来的钱。
这些钱,我一分没动,刘寨主一分没动,那么这些钱到底去哪了呢?”
李靖环视了全场一周,此时吴明月的哭嚎声已经弱了下来,脸趴在桌子上,耳朵拼命地竖了起来。
李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王正平身上,他拍了拍王正平的肩膀亲切道:
“正平,你可知道吴明月家被抄没的资产去了何处?”
王正平迟疑地站了起来,思索了片刻,这才怯怯地回答道:
“奶奶和我从吴氏宗族放出来的时候,李先生和寨主姐姐给我们祖孙俩安置了一栋小木屋。
这屋子,是从小姐家查抄来的。前天寨子里都说,李先生和寨主姐姐把寨子里所有田都承包给乡亲们耕种。
寨子里只收了一点点租子。这些田,也是从小姐家查抄来的。”
小男孩又想了想,扫视了一圈教室,不好意思地低下头,嗫嚅着补充道:
“今天来学堂,奶奶跟我说,别家小孩念书是一周领两斤米,我一周可以领十斤。
奶奶说,念书是老爷才能享的福气,我是没资格念书的,是李先生知道我奶奶在吴氏宗族干活时被打断了腿。
担心我们祖孙俩分了田也干不了农活,最后被活活饿死,又怕直接搞特殊,让寨子里人说我家闲话。
所以故意找个由头,收留我吃饭,给我家发米。这些米,也是从小姐家查抄来的。”
吴明月的哭嚎声不知不觉已经平息。
渐渐的,教室里只听得见王正平略带颤抖的声音在悠悠回响。
王正平说着说着,突然把双手盖在脸上抹起了眼泪。
这名苦命的孩子一边咬着嘴唇,一边啜泣,一边大声道:
“李先生!你对我们好,你把我们当人!”
“李先生!你的恩情我们还不完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