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师爷表态之后,与王守仁一道,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了吴族老。
吴族老却不买账。
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,不屑道:
“看我作甚?我又不像你俩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,我吴氏宗族向来奉公守法,书耕传家。
是寨子里一等一的贤良大户,跟你们这种名声臭大街的破措大,岂能混为一谈!”
王师爷被这番话噎得脸色一沉,心中暗自嘀咕王守仁为何要拉吴族老入伙。
他挠了挠头,地中海式的发型在阳光下泛着油光。
吴氏宗族虽然在寨子里向来倨傲,总是闭门造车,不与外界过多交往。
但细细想来,他们确实未曾与乡亲们起过冲突。
乡亲们还不至于因为仇富,就嫉妒到非得要栽赃陷害吴氏宗族的地步。
聪明人的优点就是懂得沉默是金,尽量不暴露自己的无知。
于是王师爷便闭上嘴巴,等待东道主发话。
原本焦躁不安的王守仁,在王师爷表态后,反而变得镇定自若。
脸上甚至浮现出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。
他故意吊足了王师爷的胃口,才故作高深地说道:
“吴族老此言差矣!正因你吴氏宗族是寨子里数一数二的大户,才比我们更加危险!”
吴族老只觉得王守仁话里的内容比他装腔作势的样子更可笑:
“我吴氏宗族行得正,坐得端,品行门风在当涂县十里八寨子有口皆碑。
难道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,对我族图谋不轨?
即便他们真敢乱来,我族上下一百多口青壮也不是吃素的!”
王守仁摇了摇头,语重心长地说道:
“吴族老所言固然在理,但财帛动人心啊。
刘重八他们现在威势正盛,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。按常理来说,下一步不就该劫富济贫了吗?
假如刘重八鼓动狗腿子们吃大户,你吴氏宗族就算有五十口青壮,又能顶什么事?
要我说,吴氏宗族手上的数千亩地,正是亡族根由,怀璧其罪!”
王师爷在一旁附和地点了点头。
他觉得王守仁这番话虽然有些牵强,但好歹说得有头有尾。
那些工整的措辞,也不知道是哪出戏里听来的,真难为这个文盲了。
吴族老却不为所动,依然固执地冷笑道:
“这数千亩地也不是天下掉下来的,更不是像某些人那样抢劫来的,儿是我吴氏子弟辛辛苦苦垦荒垦出来的!
汉律里面哪条法允许狗腿子们吃大户,私抢田地?刘寨主上台的时候亲口说的有法可依,有法必依,我有底气,她拿不到我族任何一点把柄。”
吴族老对自己手底下掌控的吴氏宗族倾注了一辈子的心血。
他当然有底气让刘重八拿不到族里任何一点把柄。
宗族对于族人们来说,既是抱团取暖、抵御外敌的港湾,又是尊卑有序、等级森严的国中之国。
宗族能够有效组织起整个家族的人共同修筑土堡、保卫田产、建章立制、互帮互助。
但同时,宗族也固守传统,防止权利和权威外流,不欢迎新思想和新知识的涌入。
因此,吴氏宗族极为排外,总是极力约束族人跟寨子里人沟通交流。
在宗族制度下,个体往往被视为宗族的附属品,缺乏独立的人格和权利。
吴族老作为宗族首领,有权随意处置族内成员,甚至剥夺他们的生命和财产。
他的话在族里就是金科玉律,无人敢违抗。
吴族老说东,族人们没人敢说西。
吴族老拉粗,族人们没人敢拉稀。
吴氏宗族的族规第一条,就是有事不许报官,全部交由族老仲裁。
作为在千户寨里传承了三十余年的大家族,吴氏宗族难道真能像吴族老说的那样。
没有出过半点龌龊猫腻吗?
当然不可能。
只是不管什么样的血泪冤屈,在吴族老的铁腕下,都翻不出浪花来。
一点风声也传不出吴氏宗族关得严严实实的土堡大宅门。
这种事情吴族老不说,其余两人也知道,但就是拿不出证据。
是以王守仁气得吹胡子瞪眼,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恨恨道:
“你个油盐不进的老匹夫,你真以为两个年轻人会守信诺,卖你吴族老的好?”
吴族老哈哈笑道:
“老夫从不把希望寄托在他人的品性上。我只是断言,这两个小家伙别无选择。
新官上任,无依无靠,他们要是敢当着全寨子人的面出尔反尔,这寨主之位也就坐到头了。”
“好!好!不愧是老江湖!”
王守仁突然噗嗤一声笑了,这轻浮诡异的笑声在这严肃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。
“果然吴族老这样的老江湖不是年轻人三言两语能轻易说动的,吴族老老谋深算,我这次还非要拉你入伙不可!”
迎着二人诧异的目光,王守仁正色道:
“两位,我不装了,摊牌了,吴族老可还记得你儿媳妇吴秀姑吗?”
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,吴族老那张趾高气扬的脸上终于变了颜色:
“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人?”
“因为吴秀姑就藏在我家中,被我偷偷收为义女。”
王守仁洋洋得意道:
“没想到呀没想到!你吴族老表面上满嘴的仁义道德,背地里一肚子的男盗女娼!”
“一大把年纪了,竟然还扒儿媳妇的灰;扒灰就算了,还把儿媳妇肚子搞大;
把儿媳妇肚子搞大就算了,竟然还把儿媳妇生下来的亲儿子给溺毙了;
溺毙孩子就算了,连个产妇都看不住,还让人给逃啦!”
“吴族老,你可知半年前你儿媳妇有天夜里顶着大雨跑到我这里来,主动委身于我,在我胯下做牛做马,只求我替她找你报仇哩!
好你个老不羞,平时你们吴氏宗族总爱关起门来,我竟不知你吃得这么好!”
这一番话听得王师爷目瞪口呆,吴族老面如死灰!
王守仁趁热打铁道:
“吴族老,你也不想你扒灰的丑事被寨子里人知道吧?”
王师爷在王老虎身边当了五年的捧哏,反应何其迅速,第一时间跟上了王守仁的开团:
“吴老哥,这等丑事连我这种无耻下流之辈都做不出来,自己的亲儿子、儿媳妇,吴族老也能下得去狠手,不愧是寨子里一等一的贤良大户呀!
依据《汉律》,扒灰算是伤风败俗,最多杖责,溺毙婴儿却是大罪,可要服徭役许多年!”
“哈哈哈,师爷没说到点上,吴族老向来要脸,杖责、服役都是小事,让宗族蒙羞才是大事!
这要是台上公审传出去,吴氏宗族以后走在街上可都得被人戳脊梁骨咯!”
“要是吴族老被架上台子,刘重八继续深挖,拔出萝卜带出泥,或是其他宗族子弟主动出面控诉,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呀!”
两人一唱一和,终于联手破开吴族老的心防,把吴族老唬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:
“休要再提,休要再提……我听你们安排便是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