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蹲下身,王守仁就急吼吼道:
“新寨主不待见咱们,下午公审咱们肯定是讨不了好,我打算干他娘的,你俩怎么说?”
此刻三人组里,一脸杀气,暴躁狂郁的是王守仁。
垂头丧气,胆战心惊的是王师爷。
吴族老则是老神在在,面带不屑。
王守仁自不必说。
上了公审台子,下场绝对不会比王老虎好到哪里去。
王师爷则还在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。
有些村民不知道,王师爷其实是会武的。
整个千户寨还活着的三个四脉正境现在全都在这个草丛里集齐了。
然而这个王师爷的屁股也不干净。
虽然他平常自诩为读书人。
担心有辱斯文,一贯拉不下脸去参与王老虎组织的什么村头搏杀的暴动。
但这人有疾,这人好色。
作为寨子里的狗头军师,王师爷在村里也是说一不二的实权人物。
王老牛死后,在千户寨下到五岁幼女,上到八十岁老太。
除了刘重八之外,王师爷就没有想猥亵还猥亵不到的人。
也因此,刘重八甚至成为了他的一块心病。
每每看到刘重八和王守义成双入对,王师爷就嫉妒得狂揪自己额前的头发。
久而久之,竟将自己揪成了地中海。
王师爷之所以在今日的选举前,第一时间倒向刘重八集团。
一方面固然是他身上敏锐的政治嗅觉发挥着关键作用。
另一方面,对刘重八的特殊感情,也是让他鬼使神差之下,为刘重八摇旗呐喊的重要诱因。
然而这份王师爷自认为纯粹的爱慕,在政治斗争面前,便不值一提了。
王师爷虽然只是寨主手下芝麻绿豆大的小卒,但毕竟也算是官场里摸爬滚打过的人了。
从李靖重开司法刑堂,当众审判并处死王鳏夫和王老虎之后。
王师爷就看明白了,新寨主和自己等人不可能成为一丘之貉,同流合污。
他虽然不懂什么阶级斗争的理论,却依靠着丰富的实践经验,敏锐地判断出。
李靖这伙人,跟以往寨子里火并的团伙都不一样。
甚至跟所有的起义反贼、山贼土匪全都不同。
什么农民起义,政权交替的故事案例,王师爷也是听说过的。
什么替天行道,劫富济贫的话本小说,更是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。
但大家打来打去,无非城头变幻大王旗。
不是东风压倒西风,就是西风压倒东风。
哪怕是农民起义军,看着是一伙正义热血的青年揭竿而起。
他们见义勇为,一路杀杀杀,砍砍砍,但凡与他为敌的,都是十恶不赦的反派。
但你真要细问他,被打倒的集团犯了什么罪,违了什么法,处置的度量适不适当?
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决计是回答不上来的。
甚至会恼羞成怒,把你划到斗争的对立面上去。
他们蓄积了太多的怨恨,这世上的人和物都成了他们发泄的对象。
这伙人本质上就没有法理心,没有敬畏心。
也就不可能有长久的纪律心。
更不可能有持之以恒的慈悲心。
他们是因受压迫而愤起反抗,那反抗过后,可不得上赶着享福,好好犒劳犒劳自己?
过不了多久,这伙人还是会调转枪头,刀口对内,成为压迫底层百姓的统治阶级。
区别只是多贪一点和少贪一点,实际上还是一幕幕狗咬狗的死出。
面对不堪生活重压,被活活磨灭心志的百姓,这群人甚至会睁着无辜的眼睛质问:
“你为什么过得不好?多找找自己的原因,是不是没有努力工作?”
何其讽刺!
对于受压迫的老百姓来说,这些横征暴敛的起义军,何尝不是披着同胞外皮的吃人野兽?
在王师爷眼里,新上台的山寨领导班子则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象!
首先第一条,是刘重八还没上台,就敢给所有人开了一张释放徭役、减轻赋税的空头支票。
徭役和赋税的摊派权,可以说是寨主这个职衔所能带来的核心利益。
以此为基础,寨主们才有余裕滋润亲族,供养私军,积蓄武力,不断提高在寨子里的话语权。
她刘重八没上台,敢拿释放徭役、减轻赋税的空头支票胡诌。
王老虎却不可能拿这一条来随便允诺,拉拢寨子里村民。
根据社会学里的二八定律,承受徭役和赋税痛苦的底层村民。
至少要占一个村庄人口总数的百分之八十以上。
光这一手,刘重八就牢牢占据了山寨众议大会的主动权。
王师爷笃定,这惊艳的一手,绝不可能是刘重八这样一个毫无见识的村姑能想出来的。
第二条,是新山寨领导班子对律法坚决的维护。
这种维护甚至到了一种矫枉过正的程度。
这种坚决,这种矫枉过正,在王师爷看来,简直是妙!
妙,太妙了!
须知村民们虽然得了刘重八减轻赋税的口头允诺,但被欺压惯了的村民已经对当局失去了信任。
“当官的哪有不贪的”、“天下乌鸦一般黑”几乎成为了共识。
不管刘重八上台的时候说得多好听,村民们心中还是难免惴惴:
万一新寨主勾结旧势力,跟旧势力狼狈为奸怎么办?
万一新寨主腐化变质,变本加厉迫害百姓怎么办?
李靖的应对就是用法治代替人治,推行公审制度,公开公审过程。
原本自上而下的审判,李靖却反其道而行之。
将其改革为“至下而上”,让受了委屈的百姓自己主动上台来控诉。
老百姓不信任官员,总该相信法律吧?
老百姓不信任官老爷的审判,总该相信乡亲们的控诉吧?
是以李靖第一时间重开司法刑堂,明正典刑。
在所有人都看得见的地方,将权利这头野兽牢牢锁进法条构筑的铁笼。
伸手剁手,伸头砍头。
矫枉必须过正,不过正无以矫枉。
恰是这种坚决,这种矫枉过正,才能第一时间传递出新班子维护公平,捍卫村民集体利益的决心。
从此以后,这个山寨里的新政权也将彻底打上“公平正义”的标签。
如果内部后续出现贪赃枉法的打脸行为,就是在瓦解山寨领导班子自身的正当性和合理性。
如此一来,百姓们自然不虞新寨主的立场,可以全心全意地支持这个新军府执政。
王师爷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小村庄的新政权身上蕴藏着巨大的潜力。
他断定李靖绝不是什么伟光正的救世主,而是老谋深算的政治家。
他相信李靖肯定还有后续的其他变革手段。
这种前所未见的激进的变革方式,对每一个有执政理想的读书人来说,是那么迷人,那么具有诱惑力。
王师爷渴望去见识,渴望去了解,甚至渴望成为李靖play下的一环。
为此他深悔自己在王老牛死后的堕落。
如果求饶能让李靖等人原谅自己、接纳自己的话,王师爷愿意从此洗心革面。
彻底管住自己的下半身。
如果自己的下半身再不听话,他甚至宁愿舍弃自己的下半身!
然而王师爷知道这是不可能的。
这个新政权是那么年轻,那么激进,那么嫉恶如仇,昂扬有力。
他们不会接纳自己。
自己只是一块旧时代的朽木,脏不拉几,臭不可闻。
被一脚扫进时代的垃圾桶才是李靖会给自己安排的合理归宿。
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,既然如此,那就放手一搏吧。
王师爷长叹了一口气:“干他娘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