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,缓缓将秣陵县包裹起来,给这座本就被阴霾笼罩的县城,又增添了几分压抑的气息。孙尚香与唐周结束巡逻,身影消失在县衙方向,而在距离秣陵县数十里之外,一场新的阴谋,正悄然在慈湖县拉开帷幕。
随着夜幕完全降临,慈湖县陷入一片死寂。高悬的明月洒下清冷的光辉,为城墙披上了一层银纱。城墙上的守卫们手持长枪,身影在月光下拉得细长,宛如一尊尊沉默的雕塑。按照惯例,此时早已宵禁,整个县城被静谧的氛围笼罩,只有偶尔传来的梆子声,打破这份死寂。
突然,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,打破了夜晚的宁静。一匹黄骠马风驰电掣般朝着城门奔来,马蹄声如密集的鼓点,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。马上端坐的,是一名身着赭黄云纹鹤氅的道士。那鹤氅在夜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,宛如一片飘荡的火焰。
“什么人?”城墙上的守卫警觉地大喝一声,声音在夜空中回荡。待看清马上之人,两名守卫对视一眼,脸上露出一丝敬畏。
“是太平道的上使!快,打开城门!”其中一名守卫急切地说道。
另一名守卫面露犹豫:“可现在是宵禁时间,擅自打开城门,违反规定……”
“你糊涂!”先前的守卫瞪了他一眼,“太平道上使行事,岂是我们能质疑的?若耽误了上使的大事,你我脑袋都得搬家!”
在一番争论后,城门缓缓打开。月光下,众人看清了道士的模样。他头戴一副青黑色的傩面,面具上雕着笑脸,阔口微微上扬,可那笑容不仅没有带来温暖,反而透着丝丝森冷的寒意,让人脊背发凉。
道士驱马缓缓进城,马蹄踏在石板路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很快,他来到了县令府门前。
县令府朱漆大门紧闭,在月光下散发着威严的气息。门子身着灰色长衫,身形瘦弱,留着两撇稀疏的胡须,此刻正打着哈欠,百无聊赖地守在门口。听到马蹄声,他立刻打起精神,待看清来人,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。
“哎呀,上使大驾光临,有失远迎!”门子点头哈腰,语气中满是恭敬,“老爷早已得知上使要来,一直在府中恭候多时了。快,请随小的进去。”
说着,门子麻利地打开侧门,引着道士进入府中。穿过雕梁画栋的门廊,绕过假山池沼,二人来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厅堂前。
“上使,老爷就在里面。”门子轻声说道,随后抬手敲门,“老爷,太平道上使到了。”
“快请进!”屋内传来县令急切的声音。门子推开门,做了个请的手势,道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去。门子则小心翼翼地退到一旁,待门关上后,才长舒一口气,脸上的紧张神情渐渐消散。
屋内烛火摇曳,光影在墙壁上张牙舞爪,给这场深夜密会增添了几分诡谲。马元义身为太平道渠帅,尽管身形矮小猥琐,却自有一股不容小觑的气场。他身旁,马玉郎尖嘴猴腮,早已习惯仰仗叔父权势,此刻毕恭毕敬地向那身着赭黄云纹鹤氅的上使行了一礼。
上使并未因马元义的身份而有丝毫怯意,他目光如隼,直视马元义:“渠帅,此次前来,是要与你清算诸多事端。自你负责这片区域,打着太平道的旗号,所作所为已严重偏离大贤良师的本意!”
马元义坐在雕花太师椅上,双手抱胸,绿豆般的眼睛滴溜溜一转:“上使这话从何说起?我所做的一切,皆是为了壮大太平道,早日实现大贤良师推翻朝廷、建立太平盛世的宏愿。”
上使冷哼一声,在屋内踱步,衣袂飘动:“先说那符水治病之事。你让信徒用符水给人治病,致使无数生命消逝。刘二的母亲,本有康复的希望,就因轻信你们的符水,延误病情,含恨而终。你这是救人,还是害人?”
马元义眉头一皱,轻敲扶手:“上使,符水治病虽是手段,但借此吸纳了大量信众,扩充了太平道的力量。如今朝廷腐败,百姓苦不堪言,唯有太平道能给他们希望。为了这大业,些许牺牲在所难免。”
上使猛地转身,目光如刀:“牺牲?你以‘奉献’为名,蛊惑信徒捐出财物,致使众多家庭倾家荡产,流离失所,许多人甚至饿死街头。你这是为百姓谋福祉,还是在制造灾难?”
马玉郎在一旁听着,神色慌张,下意识地往马元义身后缩了缩。马元义却不为所动,振振有词:“上使,筹备起义需要大量资金,这些财物将用于购置武器、招募人手。等新朝建立,百姓自然能享受太平道带来的福祉。”
上使双手背在身后,语气愈发严厉:“你组织的‘太平集会’,名为宣扬教义,实则煽动百姓闹事,挑起与官府的冲突,导致生灵涂炭。这分明是在给太平道树敌,破坏大贤良师的全盘谋划!”
马元义站起身,在屋内走动,反驳道:“上使,如今朝廷对百姓横征暴敛,百姓敢怒不敢言。我们挑起冲突,就是要让百姓看清朝廷的真面目,激发他们反抗的决心。只有这样,才能加速朝廷的覆灭,实现太平道的理想。”
上使逼近马元义,质问道:“你强占农民土地,以修建‘太平祠’为由,夺走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,致使无数人流离失所,这又作何解释?邻县数百亩农田被占,农民无家可归,四处流浪,这符合太平道的宗旨吗?”
马元义理了理衣襟,说道:“上使,这是战略需要。那些土地可用来屯兵、种植粮食,为起义做充足准备。等新朝建立,再将土地归还给百姓,给予他们更好的生活。”
上使气得脸色铁青:“你让信徒在农忙时放下农活,参与迷信活动,导致农田荒废,粮食减产,饿殍遍野。这也是为了太平道的大业?”
马元义回到座位,端起茶盏,轻抿一口:“上使,这是在培养信徒对太平道的绝对忠诚。只有让他们全身心地投入,才能形成强大的凝聚力。等推翻朝廷,我们可以引进先进的耕种技术,大幅提高粮食产量,弥补现在的损失。”
上使深吸一口气,努力压制怒火:“你私设刑堂,对那些不愿入教的百姓严刑拷打,草菅人命。有个村民只因拒绝加入太平道,就被你抓进刑堂,折磨致死。这又该如何解释?”
马元义目光一冷:“对于不服从太平道的人,必须严惩。这是为了维护太平道的威严,让其他人不敢违抗。只有太平道的权威树立起来,大业才能顺利推进。”
上使怒极反笑:“你这分明是在滥用私刑,伤害无辜。你所作所为,早已背离大贤良师救济百姓的初衷,是在给太平道抹黑!”
马元义神色一凛,站起身来:“上使,我承认在行事过程中手段激进,但我的出发点始终是为了太平道的大业。如今朝廷腐朽,官员贪污成风,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。只有推翻朝廷,建立新朝,才能真正拯救百姓。在这个过程中,牺牲在所难免。我身为渠帅,自会把握分寸,确保大业顺利。”
上使看着马元义,沉默良久,语气沉重地说道:“希望你能说到做到,不要偏离太平道的宗旨太远。大贤良师对此次起义寄予厚望,若因你而功亏一篑,你将承担后果。”
屋内的烛火在穿堂风的撩拨下剧烈摇曳,光影在墙壁上疯狂舞动,似是预示着一场更为激烈交锋的来临。马元义被上使这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气笑了,脸上的横肉跟着抖动,发出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。
“上使,究竟是谁背离了大贤良师的安排?”马元义猛地一拍雕花太师椅的扶手,站起身来,矮小的身形在光影中显得愈发诡谲,“大贤良师的宏愿是争夺天下,建立太平新朝,可不是做那街头救济的善堂!”
上使眉头紧锁,眼中闪过一丝诧异:“渠帅何出此言?大贤良师向来教导我们,要以拯救苍生为己任,如今你草菅人命、鱼肉百姓,这难道符合大贤良师的本意?”
“拯救苍生?”马元义嗤笑一声,绿豆般的眼睛里射出冷光,“上使,你太过天真!若不推翻这腐朽的朝廷,百姓永无宁日。在这改朝换代的关键时刻,些许百姓的牺牲不过是成就大业的垫脚石。你为了几个蝼蚁般的百姓,难道要阻碍大贤良师的千秋大计?”
上使向前跨出一步,衣袂飞扬:“渠帅,百姓是太平道的根基。你这般残害百姓,与那贪官污吏有何区别?大贤良师的教义,被你抛到了九霄云外!”
马元义双手抱胸,在屋内来回踱步,脚步重重地踏在青砖上:“上使,你只看到眼前的小仁小义,却忽略了大局。如今朝廷的军队对我们虎视眈眈,若不筹集足够的资金、人力,如何与朝廷抗衡?那些捐出的财物、被征用的土地,都是为了打造一支战无不胜的义军!”
“荒谬!”上使气得脸色煞白,“你私设刑堂,滥用酷刑,让无数家庭家破人亡,这就是你所谓的大局?你口口声声为了大业,实际上是在满足自己的私欲!”
马元义停下脚步,目光如刀般射向上使:“我马元义一心为了太平道,为了大贤良师的理想,从未有过二心。你若继续妇人之仁,才是太平道的罪人!”
上使冷笑一声:“我看你是被权力蒙蔽了双眼。大贤良师若知道你如此胡作非为,定不会饶你!”
马元义仰头大笑:“上使,你就别拿大贤良师来压我了。我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实现他的宏图霸业。倒是你,瞻前顾后,畏首畏尾,根本不配肩负太平道的重任!”
两人剑拔弩张,气氛紧张得能点燃空气。马玉郎躲在一旁,大气都不敢出,脸上满是惊恐。
突然,马元义摆了摆手,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:“罢了,我不跟你争论了。今天喊你回来,是大贤良师发来了指令。”
“老师的指令?”上使惊叫道,眼中闪过一丝慌乱,“难道行动要开始了?”
马元义嘴角上扬,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:“没错,要开始了。这天下,马上就要变天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