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馆里弥漫着烤肉的焦香、麦酒的清香混合而成的烟火气。油腻的木桌上，灯火摇曳，投下昏黄而暧昧的光晕，映照着沃尔那张因酒精而涨红的脸。
“呼……”沃尔长长地吐出一口酒气，带着浓重的鼻音，“我在这该死的地下迷宫里，晃晃悠悠，妈的，快十年了！十年啊！最近却是越来越看不懂状况了，真的……”
几杯辛辣的烈酒滑过喉咙，像点燃了导火索，沃尔的话匣子彻底打开，絮絮叨叨，眼神也开始涣散。
“想当年，老子也是怀着一腔热血，想着要攻略这破迷宫，才戴上冒险者的徽章！结果呢？哼，结果现在成了什么？一个矿工！一个该死的矿工！每天累死累活，就为了多挖几块破石头！”他猛地一拍桌子，酒杯里的泡沫飞溅出来，落在满是划痕的桌面上。
夏天握着冰凉的酒杯，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尖滑落。那原本冰爽醇香的麦酒，此刻入口却仿佛掺了沙子，变得苦涩难咽。
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旁的露露涅，想从她那里找到一丝共鸣或是应对的策略。
露露涅却只是轻轻耸了耸肩膀，端起自己的酒杯，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，仿佛眼前这个矮人醉汉的牢骚不过是酒馆里常见的背景噪音。
听一个醉醺醺的矮人大叔在这里倾倒人生的苦水，实在是件磨人的事情。
夏天只想快点结束，回去躺在自己那张不算柔软的床上好好睡一觉。空气中弥漫的酒精和绝望的气息让他有些透不过气。
“你……你是叫夏天，对吧？”沃尔眯缝着醉眼，试图聚焦在夏天脸上，那张在欧拉丽相对少见的东方面孔似乎让他回忆起了什么，“东方面孔……嗯，在咱们欧拉丽可不多见。不过，现在的建御雷眷族，好像…嗝…都是东方人。”
夏天心中微动，建御雷眷族，那位以武道闻名的大和武神，以及祂麾下那几位来自极东的冒险者，他自然有所耳闻。只是偌大的欧拉丽，冒险者如过江之鲫，他从未与他们有过交集。
“沃尔前辈，”夏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，试图将话题引开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，“你在迷宫这么多年，想必也积累了不少财富。为什么不考虑隐退享受生活，或者换个轻松点的行当？”
话音刚落，夏天敏锐地感觉到气氛骤然一变。原本百无聊赖、自顾自喝酒的露露涅，和半醉半醒的沃尔，两双眼睛瞬间瞪得溜圆，直勾勾地盯着他，仿佛他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禁忌之语。
“呃，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？”夏天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。
他迅速在脑海里回放刚才的话，试图找出不妥之处，但思来想去，也觉得这只是个再正常不过的问题。
“夏天，你是新人，可能还不清楚规矩。”露露涅反应极快，朝夏天飞快地使了个眼色，语气自然地解释道，“虽然每个眷族的规矩不一样，但我们冒险者的收入，大部分都是要上缴给眷族的。”
这句话显然是为了说给沃尔听的，漏洞百出。但对于已经沉浸在酒精和自怨自艾中的沃尔来说，却足以让他忽略其中的不合理之处。
“是啊！上缴！我们眷族……要交三分之二！三分之二啊！”沃尔像是被戳中了最痛的地方，又猛灌了一大口酒，酒液顺着他浓密的胡须滴落，开始大倒苦水，“我听说，有的眷族更狠，收入要全部上缴！眷族只定期给你发点零花钱！那跟奴隶有什么区别！”
“欧拉丽这鬼地方，什么都贵！吃的、住的、装备修理，哪样不要钱？我干了这么多年，到头来……到头来连回老家的路费都攒不够！”说着说着，这个饱经风霜的中年矮人竟然再也控制不住情绪，把脸埋进粗糙的手掌里，伏在桌上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，发出了压抑而沉闷的呜咽，最终变成了嚎啕大哭。
周围的食客们投来的目光从好奇变成了探究，甚至带上了一丝鄙夷和不耐烦。
夏天和露露涅面面相觑，脸上写满了尴尬。
他怎么也没想到，自己随口一句试图转移话题的话，竟然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，引得一个经验丰富的老矿工当众失态痛哭。
眼见着周遭的视线越来越锐利，甚至有酒保皱着眉头朝这边走来，夏天和露露涅只得手忙脚乱地结了酒钱。一人一边，架起还在哭哭啼啼、脚步踉跄的沃尔，狼狈地离开了这家弥漫着酒精和失意气息的酒馆。
夜晚的凉风吹在脸上，稍微驱散了一些酒馆里的浊气。夏天的背上沉甸甸的，沃尔的体重加上他无意识的挣扎，让他有些不爽。他不得不再次调整姿势，把沃尔往上托了托。
“冒险者……到了中年以后，都这么惨的吗？”夏天忍不住低声问道，看着背上这个曾经可能意气风发的矮人如今涕泗横流的样子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，“这家伙好歹也是Lv.2了吧？怎么说也不算底层了。”
“怎么说呢……”露露涅双手抱在脑后，一身轻松地走在旁边，“严格来说，现在的他，已经不能算是‘冒险者’了。”
“嗯？”夏天有些惊讶地侧过头，“他不是天天还下地下迷宫挖矿吗？怎么就不算冒险者了？你这定义也太苛刻了吧？这就把他开除冒险者籍了？”
“你听清楚了，是‘冒险’者。”露露涅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，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，她瞥了一眼夏天背上还在哼哼唧唧的沃尔，“当一个人进入迷宫的目的不再是探索未知、挑战极限，而是像上班打卡一样，只为了安全地挖几块矿石换钱时，他就已经失去了冒险的资格。从他把挖矿当成主业，逃避风险的那一刻起，他就冒险者失格了。”
“你这标准还真是严格。”夏天轻笑了一声，觉得露露涅这番话虽然有些绝对，却也带着某种刺人的真实，“可我明明听说过一句话，‘优秀的冒险者从不冒险’。”
“呵，那是公会里那帮坐在办公室里、连迷宫一层都不敢下去的文职人员说的话吧？”露露涅嗤笑一声，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，“一群连怪物的嘶吼都没听过几次的人，有什么资格来定义我们冒险者？”
她停下脚步，转过身面对夏天，“地下迷宫是活的，它永远在变化，或者说，异变才是它的常态！抱着‘绝不冒险’的心态进入那种地方，只会让你在真正的危险降临时，因为缺乏应对变化的勇气和经验而死得更快！”
夏天的脚步也停了下来，他有些讶异地看着眼前的露露涅。昏暗的光线下，她小小的身躯里仿佛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和坚定的信念。
“喂，”露露涅被夏天看得有些不自在，微微皱起了眉头，“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？”
“没什么，”夏天嘴角勾起一抹揶揄的笑意，“我只是在想，没想到露露涅你这个矮子，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充满哲理的高论，以前真是对你失敬了。”
“都说了多少次了！不要叫我矮子！”露露涅瞬间炸毛，那番关于冒险者精神的严肃讨论立刻被抛到九霄云外，她像一只被惹恼的小豹子，张牙舞爪地就朝着夏天扑了过来。
“喂！喂！冷静点！我背上还有个醉鬼呢！”夏天连忙侧身躲闪，同时还得稳住背上的沃尔，“你好歹也是我的前辈，讲点道理！不要咬人啊！哎！松口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