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艘白色的渔船航行在达通洋的海面上。几个戴着墨镜的船员站在甲板上，手持望远镜观察着各个方向。白色的起网吊杆静静地支在渔船的后部，环形驾驶楼上方的雷达缓慢地旋转着。
船长站在驾驶楼的窗前，凝视着海面，他还记得离开渔港的时候，远处的山林正燃起大火，浓烟遮天蔽日。人们放弃了那些无法挽救的居住点，在火势延烧的方向上焚烧树木建成跨越山岭的防火带。在最后的关头，一双双焦虑的眼睛终于等到了奇迹，雨滴伴随着冷风落了下来，汇成了万千条雨丝。
森林大火被浇灭了，暴雨并没有停下来，河水水位暴涨，洪水冲垮了下游最薄弱的一段河堤。黏稠的泥水涌进稻田、村庄和集镇。
“气候变暖造成了越来越多的异常气象——”在一处浸在水中的建筑里，电视上正在播出窗外的实况，折断的树木、毁坏的家具和汽车被洪水裹挟着经过那里，冲撞着残破的墙壁。
船长凝视着海面，时间好像停滞了一般。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，领子下边的纽扣解开了一半。一个刚刚上船的年轻船员站在他的身后，身材消瘦，摇晃的渔船让他感到恶心头晕。
海面，还是海面，但已不是往日的富饶之海，酸化和高温正在形成面积越来越大的海洋沙漠，他们这次出海发现了海洋沙漠的新的踪迹，从离岸到现在还没有遇到过像样的鱼群。
“还是什么都没有。”船长自言自语。
“是啊，”年轻船员在他的身后附和着说，“已经七天了。”
“看起来再过七天也不会有什么两样，”船长转过身来，问他，“怎么样？这样的航行有趣吗？”
*
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淌，赫特医院的门外形成了一道模糊的水帘。这道水帘掀了起来，伊云被海夫专员紧紧地抓着一只胳膊，推搡着走下台阶。身后诊疗室的窗户关上了，赫特医生站在窗后用手指挑着窗帘，看着他们走进雨中。
他们没有打伞，走得很快，不寻常的姿态吸引了从周围的伞下投来的目光。伊云不得不开始习惯忍受屈辱，他感到自己是人群当中最卑下的一个，他不再是转化之前那个自得其乐的伊云了。他们在雨中走过几条街，伊云从里到外的衣服都湿透了，粘在身上又重又凉。海夫只是一味地走着，一路上没有对他说话。他刚才在接到赫特的报警时，正在参加一场迟迟未能结束的午宴，特勤局的头面人物来了不少，觥筹交错的席间有人对他只喝茶不喝酒感到不可理解，如同他对他们中午就开始喝酒感到不可理解一样。
海夫的顶头上司也来了，他面对他的上司——局长时露出热情而又一成不变的笑脸，但一向海夫转过脸来，立即就会改变，好像目中无人似的。海夫越来越能理解他为什么习惯于这样的做派，因为让谁保持那种高强度的笑容都会过于吃力，他理想中的上司不应该是这个样子，局长也不应该欣赏这样的人。海夫没有想过局长应该怎样在他自己的上司面前表现，他关心的距离不会离他本人太远。
海夫从不否认自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，也从来没有想要掩饰这一点，因为他认为晋升才会带来尊严，他认为凭着自己的能力、热情和进取心，靠出色的业绩完全可以出人头地。抓到异维人就是这样的业绩之一，因为稀罕少见，所以具有更高的价值。
他拉着伊云的胳膊在一栋孤零零的白色建筑前面停了下来，这栋房子的大门紧闭，几乎所有的窗户上都安装了铁栏杆，上面罩着可以自动调节角度的遮光板。伊云看到房门前的牌子上写着“拘留所”几个字，脑子里嗡嗡地响了起来。
海夫用另一只手在靠近门边的一个窗户上敲了几下，一张上唇留着小胡子的脸出现在了炫目的窗后，顶着蓬乱的头发。那个人见是海夫，赶忙拉开了窗户，“你来了。”他说，用手背揉着眼睛，露出看守的肩章。
“还在睡？”海夫一脸厌恶地对他说，“不是通知你了吗？这个时候你应该站在门口等着才是。”
“小胡子”嘟囔了一句，把脸收了回去。过了一会儿，拘留所的大门打开了，小胡子从里边走了出来，听着海夫再一次的数落，脸上现出漠然的表情，在忍耐已经成为一种习惯的人身上，这就算是一种反抗了。等海夫一说完，他就转过身去，晃动着肩膀往前走，引领着后边的两个人，心里想，应该改的是你的心态，这可是超时勤务的工作，再说现在拘留所里边并没有关押着的人。
拘留所的圆形门厅里亮着昏黄的顶灯，空气中发出腐朽的味道，迎面的墙上开着一排窗户，窗外是一个宽阔的内庭，被一条青色的石径从中间分开。内庭两侧的屋檐似曾相识，伊云想起了在赫特医院里浮现在眼前的那条道路，雨还在下着，但是没有闪光的雨滴，也没有异维人的聚集。
看守的肩膀摇晃着进了接收室，伊云的胳膊在那里被松开了，他感到一直被紧紧地抓着的地方有些发麻。小胡子看守拉开一张半旧的办公桌的抽屉，从里边拿出一本卷了边的登记簿。他让伊云在登记簿上签上名字，又让他把衣服口袋里的东西都拿出来，收进一个编了号的小篮子里。在含含糊糊地说了一遍作息时间之后，他问伊云是否有什么要求。伊云提出要几本书看，小胡子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海夫，海夫没有表示，于是小胡子自作主张地答应了伊云的要求，说等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会把书拿过去。
办完了收押的手续，三个人从接收室里走了出来，走廊两侧是几间并排着的拘留室，每一间都安装了一扇铁栏杆门，伊云注意到走过的所有的拘留室里边都是空着的。他们一直走到最里边一间的门口，小胡子起皱的制服后背挡住了伊云的视线。他打开门上的密码锁，转过身来对伊云说，“以后你就待在这里。”
“待到什么时候？”
“不会很久的。”小胡子咧着嘴说。
伊云对他说这句话时轻佻的态度感到不解，又看到海夫瞪了小胡子一眼。
“其他人呢？”伊云问海夫。
“谁？”
“和我一样的那些异维人，你不是说集中管理吗？”
“赫特医生没对你说过什么吗？”
“他只说了与症状相关的事情，他说异维症分成若干个阶段——”
“分成三个阶段，”海夫打断了他的话，“这是我告诉他的，三个阶段都不需要太长时间。”
“这是什么意思？”伊云似乎预感到了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