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到马场长的话语，陈振东直接点点头：
“是。我寻思着，咱们北大荒的这么多农场，都是一个个工程排建起来的。要说起造房子这方面，究竟谁最专业，恐怕没有人比得过他们了。”
这话中听！
马场长当时就笑起来：
“这活你算是找对人了！要说起来，其实造房子这方面，还有很多单位可以造。但像是工程总局那边，一般承包的是政府牵头的大项目。”
“国企的基建科，则是建造属于自个儿单位的职工宿舍楼。至于现在市面上偶尔出来的个体户木匠瓦匠什么的，你要说能不能干吧……”
“能！但是水平参差不齐，更别说是正儿八经造一栋楼了。”
陈振东跟着附和了几句，马场长当时脸都红了。
他眼下特真情流露：
“东子啊，你别看我一个红星农场的场长，大小是个领导，看起来挺风光，但实际上，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……”
掏心窝子的话没问题，反正不要掏陈振东的钱袋子就行。
陈振东洗耳恭听。
马场长继续感慨：
“要说那些中央直属的国营农场，人家面积大，有一百多万亩，还有各种农业研究小组，如今更是和省农业大学联立起来。”
“但是咱们这些小型农场呢？说句难听的，好不容易死皮赖脸，问上头领导要到了一个农机指标，结果去一个县级农机厂的时候，还得看人脸色！”
“现在大家也不怎么开荒了，农场里面该有的水利、房屋，也都差不多建好。这工程排可不就是闲下来了吗？”
“说起来，东子你雇我们的工程队，咱们农场也落了你的好……”
马场长看着陈振东的时候，目光愈发慈祥，简直就像是在看一个善财童子。
陈振东的眼神，也愈发和善，看着马场长的时候，就像是在看一只叮当猫。
北大荒的农场里面，单是红星农场，就有农业排、机务排、工程排等等多个专业排。
再加上这会儿虽然知青大半回城，但无独有偶，总会有一些人因为各种原因，留在当地。
就像是已婚当地安置，家庭还未平反，户口未得到落实，甚至是……已经融入当地，主动留在这里。
总而言之，在陈振东看来，这么一个小小的红星农场，只要认真挖掘，总能在里面淘到金子的。
……
红星农场。
工程排的一大帮年轻人，眼下正待在宿舍里发霉。
旁边的床铺上，围着一群人，正拿着扑克牌耍着，但唯独没有赌钱。
倒不是这帮年轻人不喜欢找刺激，单纯就是一个问题——没钱！
之前因为回城潮，农场里的不少知青都回去了，连带着农场去年收益下降，今年大家更是铆足了劲买了新的农机，就为了一个丰收年。
好在红星农场众志成城，大家都想着一起渡过难关。
于是，虽然工资照发，但是各种补贴奖金比起以往，还是少了点，大家伙手头比以前拮据。
然而……
“哎——红星农场要开荒了，咱们就这么待着？”
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忍不住开口。
旁边人懒洋洋地翻过身，看了说话这人一眼。
见到他的样子年轻，一看就是刚进农场没多久的愣头青，于是就忍不住指点一句：
“你小子压根就不知道开荒有多累，趁着现在还清闲，赶紧多休息休息。到时候，你就算想休息都没得休息。”
那小伙子有些郁闷：
“我好不容易进工程排，是想学会点真本事。但要是跟着大家一块儿开荒，那跟没进工程排，有啥区别？”
有啥区别？
就现在基础设施完善的农场而言，工程排什么的，似乎真没啥区别！
“真本事？这年头，有本事还不如学老实！”
听到那话，当即就有一个工程排里的领头老排长开口。
旁边人就纳了闷了：
“排长，你说这话干啥？”
说来也巧，他们谈论起这件事情的时候，旁边屋子里，就有一个瘸腿老头儿，一脚深、一脚浅，略有些磕磕绊绊地向前走去。
他步子走得极其缓慢，每一次膝盖向下弯曲的时候，也是非常小心，仿佛在忍受一种极其难以压制的痛苦。
那老排长见状，就冲对着外边的窗户那边，努了努嘴：
“看到没？那可是实打实从大城市过来的知识分子。我听人说，人家还是学校里的老师教授。你就算在工程排学个三年五载，难道就能有人家那么有本事了吗？”
“可是现在你瞅瞅。就算是那么有本事的，可是结果呢？学生、儿子、儿媳、媳妇，都没了，一个人就待在农场里。后半生的日子，一眼就望得到头，比我们还不如……”
“你说，有本事好，还是学老实好？”
那年轻的小同志听完这番话，极其愕然，只是神情还有些挣扎，似乎一时半会，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。
排长舒缓了语气，继续开口：
“真要说起来，就算你想要上进，可眼下没有工程排能干的活。你要造房子，难不成就一通蛮干？最后，谁住？”
只是说巧不巧，就在这个时候，外边传来了喜气洋洋的声音：
“排长！排长！来活了！咱们工程排，总算被马场长用到正道上了！”
啥玩意用到正道上了？！
不知道的人还以为，之前工程排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儿呢。
不过很快，排长就训斥不出口了，因为他听到了下一句话：
“泰和县那边的华侨来了，说是要找工程排，帮忙去建造职工宿舍！”
这话一出，只听得一声巨响：
“咣当——”
门口那个瘸腿老人手中的木桶，陡然掉落在地上。
大缸里略有些寒凉的水，洒落一地，浸润到泥地中。
他有些粗糙的手，悬在半空中微微颤抖。
浑黄的老眼中，似乎有一抹水光一闪而过。
归国……华侨……
与之相反的，是屋子里，所有的工程队队员，都是一脸喜上眉梢的样子。
——来活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