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清晨,李府大门前。
一位佩剑侍女正准备出门买菜,抬眼便瞧见门外站着一位玉树临风的公子。
侍女不禁多打量了几眼,认出是多次前来拜访的赵公子,赶忙快步回府,向老爷禀告。
“老爷老爷,那赵公子又来了。”
“真是烦人,不是让他去找安儿了吗,还不知难而退。”
李格非低声碎念一句,摇着头前去接待来客。
把书生请入东边小院,李格非见他笑容满面,胸有成竹的模样,心中不禁疑惑丛生。
书生把书信和一包酸角糕摆在桌上,拱手笑道。
“昨日听李先生提及,当晚不才便去拜访了韩兄,从他那讨来妙计,想来这次定能得到李才女的赏识,劳烦李先生将这两样东西转交给她。”
李格非招手,让下人把东西送去,忍不住探问道:“不知韩小友还跟你说了何事?”
“就此而已。”
李格非疑惑更深。
安儿与清照自幼就形影不离,自己还曾使计,让安儿知晓清照非他不嫁。
让赵小友去找安儿,本是想让他知难而退,明白清照已有意中人。
可安儿啊,你竟拱手让人?!
赵明诚留意到李格非神情的变化,隐隐察觉到了什么。
从之前多次观察李先生的态度,他就知道李先生不想让女儿嫁入赵家,所以找了个帮手来婉拒。
可这帮手却反其道而行之,这其中的心思实在让人捉摸不透。
南边闺房,响起一侍女的声音。
“小姐,赵公子带着礼品求见。”
很快,屋内就传来冰冷回应。
“不见。”
“是一封信件和酸角糕。”
正坐在椅上看书的李清照柳眉微微一蹙,吩咐侍女把东西拿进来。
解开信件一看,是一首词。
她沉默许久才缓过神,接着看向酸角糕,心中的疑虑愈发浓重。
除了爹和那爱钱小人,没人知道自己喜欢吃酸食。
呵...
必是那爱钱小人告诉他。
“耍我...”
她轻声嘟囔,脑海中突然闪过一计,提笔写了张纸条,让下人送了过去。
等候多时的书生拆开纸条,一念。
“四月初十,雅茗阁。”
雅茗阁,为李清照名下的茶楼。
因‘天下第一才女’这名声,茶楼一开张便吸引了众多文人墨客,生意异常火爆。
只是可惜,还没人有幸一睹李才女的仙容。
李格非余光偷瞄到纸上内容,不知这次女儿又在玩什么把戏,暗道。
上次清照之所以能隔帘见赵小友,就是透露一句,‘无名平辈’。
这就导致赵小友想证明自己,并非只有空谈。
三山贼寇被灭,他确实出了不少力,也展露了些许锋芒。
书生出声打断他的思绪,“李先生,不才还有要事在身,这便先走一步。”
“你去忙吧。”
李格非目送他离去,随后摇头轻叹。
..........
二龙山。
衣坊已是正常开工,每位熟练的女工都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。
而她们的孩子,正在山脚下的草棚里,托着脑袋跟鲁智深学念诗。
“来,跟俺念。粉身碎骨浑不怕,要留清白在人间!”
“又是这句!鲁先生能不能换别的啊!”村童们纷纷埋怨。
这句诗,他们从一大早念到中午,喉咙都快喊干了,可还是这句。
“诶!”
鲁智深摸着光头,一脸为难。
师兄在编写训练手册,杨兄在巡视众山,眼下就自己闲着没事,便揽下了教书先生这个活儿。
早知道就不接这差事了!后悔啊后悔!
俺最喜欢就只有两首诗,一首是石灰吟,而另一首可是反诗,哪能随便教给村童。
老弟又说教书先生快来了,可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见着。
“不念了,你们去玩吧!”鲁智深大手一挥。
“不去,要听鲁先生讲书!”
大字都不识几个,能讲啥啊,杀人的事听不听?!
鲁智深一顿嫌弃自己,正欲拿起树枝把一众村童吓赶走,就见道上徐徐走来一中年男子。
身着月白交领长袍,宽大的衣袖随风轻轻摆动,正荡出缕缕文息。
手中的折扇尚未打开,却已尽显才华横溢之态。
他目露新奇,含笑走入草棚。
若是不知此地是义塾所在,恐怕会认为是养牛的牛棚。
随即,他目光打量起光头大汉,双眼浮上疑惑。
格非说的文曲星韩安,莫非是这恶僧?
虽人不可貌相,但这恶相、雄躯和甚嚣气焰,实在难以与‘文’沾边。
鲁智深挠挠头,快步走到孩子们面前,敲打着树枝,问道:“来者何人?”
苏过见他毫无礼数,断定他不是韩安,随口一答:“麻烦去把韩安叫来。”
鲁智深看到他这般行为,顿时就念起那书生干的恶径,放贼寇进镇烧掠,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怒火。
“又是一个自以为是的酸丁,想找自己找去,就在山上。瞧你这弱身板,怕是走不上这两百丈高的山头。”
面对鲁智深的嘲笑,苏过不以为然,但听到这高度,心里还是有些发怵。
自苏过辞官,已有五年,日夜呕心沥血整理父辈遗稿。
完成这项壮举时,身体已严重透支,如今走上百丈平路都得气喘吁吁。
这时,山中传来一道悠悠诗声。
“老夫聊发少年狂,左牵黄,右擎苍,锦帽貂裘,千骑卷平冈...”
少年音响彻通透,沉郁顿挫。
苏过闻言,立刻凝神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。
是一意气风发的牵马少年郎。
背手行姿,七分沉稳;皙白面庞,三分稚嫩。
不用多想,此人定是韩安。
苏过微微行礼,笑言:“想必这位便是李格非口中的文曲星韩安?”
韩安一愣,摇头。
“在下学识疏浅,岂能与三度为相吕蒙正、三元及第冯京、文脉之宗范仲淹、文运掌陀者欧阳修等人相提并论。李叔向来爱说大话,苏先生切勿轻信。”
苏过心中闪过一丝失望,没想到韩安竟然没提到自己的父亲。
“苏先生一路舟车劳顿,先上山歇歇脚。”韩安拍了拍军马,而后看向鲁智深,“智深,把我刚才念的诗教给村童。”
鲁智深碎碎一念:“哪有石灰吟好...教就教吧。”
苏过脸色微微有些难看,韩安见状也有些无奈。
在村童们参差不齐的吟诗声中,两人缓缓上山。
一到山上,苏过满怀好奇看着衣坊,让韩安带他进去参观。
走进衣坊,里面看起来平平无奇,却见一位美妇独自踩着织机,不知在编织何物。
他走了过去,吓了林娘子一跳。
“韩先生,这位是...”
“新来的教书先生,苏过苏先生。”
见林娘子一脸茫然,韩安补了一句:“‘明月几时有’总知道吧,此人正是作者之子。”
“啊!苏先生好!”林娘子面露钦佩之色。
在百姓心中,苏过鲜有人知,苏轼妇孺皆知。
苏过点了点头,神色黯然走出衣坊。
进入房舍。
他看向泡着茶的韩安,问道:“不知那织妇,编的是何物?看起来十分怪异。”
“医用护腿,温玉络。”
苏过也没深入了解,抿了一口茶后,便想试探一下这所谓的文曲星的才学。
一番交锋过后,苏过对韩安展现出的学识惊叹不已。
像‘万物有灵’、‘蛮夷可育圣贤’、‘父子可为师友’等等令人惊讶的观点,说得有头有理,难以反驳。
其中,那首墨梅更是直击他的内心深处。
‘我家洗砚池头树,朵朵花开淡墨痕。不要人夸好颜色,只留清气满乾坤。’
诗中表达的怀才不遇之意,正与苏轼的人生经历相契合。
一时间,苏过有些分不清,到底是李格非夸大其词,还是韩安太过谦逊。
韩安如此毫无保留地展现才华,就是想让他明白。
去其糟粕,取其精华。
旧党,实在太保守了。
“近日便有劳苏先生担任义塾先生了。如果您要回去整理父辈遗稿,随时都可以离开。”
“遗稿已是整理完成,我看这二龙山风景秀丽,在此久居养病的话,不失为一块好地方。”
韩安闻言,一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