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句话掷地有声,于戏台上空久久回荡。
仿若滚滚雷霆,震颤得众人的心弦亦随之共鸣。
刹那间,全场陷入一片死寂,所有的目光都紧紧聚焦在孔乙己身上。
周遭的空气,似也在这一刻悄然凝固。
王老虎冷眼斜睨着这个自己平日里最看不起的读书人,简直要被气笑了。
然而,他却强抑住心头的不耐,并未贸然打断孔乙己的慷慨陈词。
而是神色阴沉,静待其发言完毕。
随后王老虎轻轻一挥手,猎队诸人瞬间意会,迅速于戏台上完成集结。
在他的指挥下,猎队成员们利箭在弦。
十人一列,整齐地分为两排。
一蹲一站,弓弦缓缓拉开。
箭头森冷,直指戏台下那些神色不安、蠢蠢欲动的乡民。
待一切布置妥当,王老虎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,开口冷声道:
“好!除了孔乙己,还有哪个‘有种的’想请开山寨众议大会,重新推举寨主的,此刻便举手!”
戏台下一片死寂。
村民们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又一同抬首望向戏台上严阵以待的猎队弓手。
那森冷的箭头仿若悬于头顶的利刃,令人胆寒。
再看台下,竟无一人敢出声,更无一人敢抬手。
站在戏台下最前排的几个年轻后生,个个面红耳赤,犹如熟透的番茄。
双拳紧握,关节泛白,似是欲以自己的微薄之力,冲破这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。
然而,当他们的目光触及戏台上那一簇簇寒光闪闪的箭镞,心中的勇气终究悄然消融。
几人双腿微微发颤,终是未能踏出那一步。
寨里的年轻后生阿义咬了咬下唇,嗫嚅道:
“可惜我家中尚有高堂,不能因一时冲动,丢了性命,让双亲无人奉养。”
说罢,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不甘,缓缓垂下了头。
身旁的阿勇用力地搓了搓手,附和道:
“阿义勿要自责,寨子里谁不知道你最孝顺!可惜我昨日练武,刚好伤了手臂,否则今日定要这王老虎好看!”
他一边说着,一边偷偷瞥了一眼戏台上的王老虎,竟是连正眼打量都不敢。
另一位后生阿智,眉头紧锁,双手抱在胸前,沉声道:
“你们不要冲动!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,咱们且留待有用之身,伺机而动,如此才是智者所为。”
就在众人低声议论之际,人群中一位俊逸少年,神色平静,蓦然举起了右手。
恰似夜幕中陡然升起的一颗耀眼星辰,刹那间吸引了全场目光。
“啊!”
八姑的目光,自始至终都萦绕在李靖身上。
虽然心中早有预感,可见到李靖毫不犹豫举手的那一刻,她仍是忍不住轻声惊呼。
这一声惊呼,仿若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瞬间打破了场上的寂静。
众人的目光纷纷投来。
其中有震惊、有敬佩、有疑惑、有不屑,更有那等着看笑话的幸灾乐祸。
唯独八姑的眼眸中,满满的都是倾慕与崇拜。
这个男人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。
他的面容虽稚嫩,身姿却挺拔如松,英气逼人。
此刻虽身着麻布衣裳,却难掩其周身那股超凡脱俗之气。
纯净得如同一张白纸,犹如鹤立鸡群,与这个浑浊的乱世泾渭分明,格格不入。
在李靖不远处的人群中,王鳏夫正混在其中看热闹。
作为一名职业帮闲的混子,陪富贵人家消遣玩乐是他的主要职能之一。
虽然头顶癞痢无法出卖色相,但他却非常擅长整活。
说学逗唱无一不精,还会编段子,总能提供各种乡镇一线的即时八卦。
是周边不少乡镇老爷们喜闻乐见的“电子榨菜”。
王鳏夫一见李靖举手,忍不住拍手跺脚,嘿嘿笑道:
“嗨,果不其然,还得是这位爷!”
旁边一位吴氏宗族的族老,伸手拍了拍王鳏夫,问道:
“癞子,你见多识广,这后生面生得很,是何来头,可否给大伙说道说道?”
王鳏夫故意卖了个关子,挤眉弄眼道:
“喏,瞧见他身旁的八姑了不?”
吴族老恍然大悟,道:
“哦,他就是八姑带回来的那个外乡男子?这几日寨子里传得沸沸扬扬,我还是头一回见着本人。难怪看着眼生。”
二人对视一眼,心领神会地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。
吴族老仍疑惑道:
“这小子究竟是何来路,癞子?他又不是咱们千户寨的人,举手作甚?”
王鳏夫脸上浮现出一丝向往之色,绘声绘色道:
“嗨,听慈湖县的马县丞说,这位爷可是名门士族之后,天生贵命啊!
年轻人嘛,总爱出出风头,这位爷更是如此,之前还一口气杀了七位周边乡镇里正家的公子,其中一个还是马县令的外甥。
那叫一个威风凛凛,不然你说八姑这女娃心比天高,咋就被他轻易收服了呢。”
“嗨呀!原来是士族子弟,失敬失敬!”
吴族老被吓了一跳。
对他来说慈湖县马县令可是皇帝一般高高在上的存在。
这少年连马县令的外甥都敢杀,在慈湖县的地盘上还没人敢追责。
这等能耐,岂不是比皇帝还威风?
这般人物,又岂是自己能当众编排的?
吴氏族老忙闭上嘴,不敢再与王鳏夫扯闲篇,只是心里腹诽不已。
反倒是旁边凑上来听热闹的三位年轻人还有话说。
后生阿义失望道:
“嗨,原以为是哪位路见不平、拔刀相助的好汉,没想到是出来寻乐子的公子哥。”
后生阿勇也道:“这人看着细皮嫩肉,看着也不像会武功的样子,现在跳出来岂不是自取其辱?”
后生阿智三连:“以卵击石,何其不智!两位哥哥千万要引以为戒!”
王鳏夫闻言,嗤笑一声,摇头晃脑道:
“年轻,太年轻了!”
台上的王老虎眼角余光瞥见了举手的李靖,却仿若未见。
只是面向台下,扯着嗓子高声重复道:
“现场还有谁想请开山寨众议大会,重新选举寨主的?赶紧举手!我数三声,若无人参选,今日便散会了!”
“三!”
“王老虎,你眼瞎了不成!”
一旁的孔乙己见状,心急如焚,脏话脱口而出。
他手指颤抖着指向李靖,大声喊道:
“这不是已有一位后生举手了吗?按寨里规矩,只要有两名及以上村民请愿,便可召开山寨众议大会,重选寨主之位!”
王老虎连正眼都未瞧孔乙己一下,神色倨傲,慢条斯理道:
“我从未准许此人入寨,他无村籍,并非千户寨村民,没资格参与千户寨寨主之位的角逐。”
言罢,王老虎继续高声倒数:
“二!”
“这……”孔乙己顿时目瞪口呆,一时语塞。
李靖亦是微微一怔,随即缓缓放下了手。
平心而论,他此番举手,一则出于心中正义。
二则欲借此机会整治村里的猎队,整合千户寨资源,为即将来临的黄巾之乱未雨绸缪。
不想却在这等细节上失算。
王老虎瞧着李靖微微皱起的眉头,心中得意,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。
他扫视一圈台下,拉长声调继续倒数道:
“一~~~”
“一”字拉长的尾音尚未消散。
人群中,又一只手,缓缓举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