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姑心急如焚,如热锅上的蚂蚁,在原地来回踱步。
好容易盼到苟家家奴将药材仔细包好。
她忙不迭从褡裢中摸出一百钱。
因嫌恶苟结城,她不欲与其产生丝毫肢体接触。
便径直将钱置于藤椅之侧。
八姑刚伸出手欲拿药,陡然听闻门口传来一声厉喝:
“且慢!”
众人抬眸望去,只见门外乌泱泱涌进十几人。
走在最前方的两人,左边那位五官扭曲,肥头大耳,活脱脱似一头站立的野猪;
右边那位则落后半步,身形佝偻,神色唯唯诺诺,头顶癞痢斑驳。
八姑一眼便认出那猥琐的癞痢头,正是千户寨的王鳏夫。
她心中满是狐疑,暗自思忖:这王鳏夫缘何会在此处?
正疑惑间,又听身后苟结城惊呼:
“爹,您怎么来了!”
原来,左边这人乃是黄庄的里正,同时亦是黄庄氏族豪强“苟氏”的族长苟东曦。
苟东曦昂首阔步,领着众人堂而皇之地踏入大厅。
王鳏夫跟在其后,龇牙咧嘴,露出一口大黄牙。
还不停地朝着八姑挤眉弄眼,模样甚是可憎。
苟东曦冷冷瞥了苟结城一眼,大声怒斥道:
“我怎会来此?我若不来,你这小兔崽子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晓!”
苟结城吓得瞪大双眼,忍不住偷偷瞧了瞧八姑。
又悄然挪到苟东曦身后,小声嗫嚅道:
“爹,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?这小娘子生得眉清目秀,难不成也是个入了境的武夫?”
苟东曦冷哼一声,毫不避讳八姑,高声说道:
“你可知道这位刘姑娘是何身份?”
苟结城急得直跺脚,见老爹依旧像个谜语人一样故弄玄虚,连忙追问道:
“她是谁啊,爹,您就别卖关子了,快告诉我吧!”
“她可是士族公子的相好!我若再晚来一步,你是不是还在这儿肆意撩拨人家?你吃了熊心豹子胆,竟敢去招惹士族公子的女人?”
苟东曦厉声喝道。
东汉时期所谓的【士族】,乃是以【经学】、【武学】传承为核心、通过察举征辟制度形成的贵族集团。
其通过垄断武功修炼、总揽律法讼权、操纵政治选举、经营庄园经济,形成“国中之国“的统治模式。
本质是【军事武力】、【文化权力】、【政治特权】与【经济实力】四位一体的特殊阶层。
乃是贵族中的贵族,天龙人中的天龙人。
像苟家这种乡村老财,太平道这种邪魔外道,在真正的士族外面,简直不值一提。
苟结城难以置信地指着八姑,惊叫道:
“啊?士族?刘姑娘跟我说她丈夫是猎户啊!爹,我可没乱来!我对刘姑娘不过是心生爱慕,发乎情,止乎礼,绝无越轨之举啊!”
“放你娘的屁!”
苟东曦抬手便是一个大逼斗扇在苟结城脸上:
“你那是爱慕吗,你那是馋她的身子,你下贱!”
黄庄对太平道的重要性毋庸置疑。
苟东曦身为黄庄里正,武力值亦是不低。
这一巴掌虽然没有打出真火,却也打得苟结城直接跪倒在地。
疼得他龇牙咧嘴,几乎要哭出声来。
八姑冷眼旁观,只觉这一家子丑态百出,仿若戏台优伶般滑稽可笑。
然而,当听闻他们提及李大哥时,八姑心中竟莫名地不再惧怕。
她紧咬朱唇,问道:“苟里正,请问这药究竟还卖不卖?”
“卖!”
苟东曦冷笑一声道:
“一副药七十九两金。我这儿的药材足够凑出几百副,你要多少我卖多少!”
八姑失声惊叫道:“七十九两金?怎的如此昂贵!”
“哪里贵了?”苟东曦白眼一翻,嫌弃地撇了撇嘴,道:
“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个价,买不起就别瞎嚷嚷。实话告诉你,马鞍山周边十里八乡的药材全都聚于我手。这药你只能从我这儿买。
买不起就去慈湖县借‘子钱’,要不就去四季迎春楼做妓子,办法多的是,自己不努力,可别怪我没教你。”
八姑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。
“子钱”乃是慈湖县乃至整个东汉王朝官方推行的高利贷。
当今天下,最大的“子钱家”(放贷人),便是汉灵帝本人。
民间亦称之为”羊羔息“。
比如借出去一定钱粮,第1年利息是一倍。
第2年再翻一倍。
如此利滚利不到10年时间,利息就可以暴涨到一千多倍。
确实是比养羊生羊来钱快多了。
借了“子钱”的人,几乎就没有能还得起的。
因为债主是官方,欠债人不还钱,跟叛国几乎同罪。
最后往往被债主逼得卖妻鬻子,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。
《汉书·货殖传》记载:
“其余郡国富民兼业颛利,以货赂自行,取重于乡里者,不可胜数。”
意思是各州郡的富户豪强们,通过高利贷和囤积居奇等手段获取暴利,横行乡里。
这样的人比比皆是,数不胜数。
至于去四季迎春楼做坤,同样好不到哪里去。
东汉时的妓女合同都是买断制。
除非去做风险性极高,很容易被白嫖的暗娼,否则根本没有临时工的说法。
届时,卖身是一个价,赎身又是另一个价。
怎么开价全凭老鸨一张嘴。
那可是一张吃人的嘴。
掉进老鸨嘴里的良家女,不死也要掉层皮。
苟东曦阴笑着又道:
“要是你还不情愿,我倒有个不出钱、不费事、不费力的绝妙法子。”
八姑恨恨道:“什么法子?”
“听说最近刘姑娘家中来了一位士族的贵公子!慈湖县的县尊马老爷想跟这位公子交个朋友!”
苟东曦一边观察着八姑的脸色,一边继续道:
“只要这位公子能赏脸过来跟马老爷吃顿饭,这十几副药,我分文不取,双手奉上。”
苟东曦说罢,对旁边的瘌痢头使了个眼色。
王鳏夫心领神会,连忙说道:
“哎呀苟上使,这可太不巧了。这几天我在八姑家边上盯得紧紧的,已经三天都没见过那位公子哥的人影了。”
苟东曦咂咂嘴,阴阳怪气地说道:
“是吗?已经消失三天了?不知这位公子是真有事外出,还是已然玩腻,抛弃了这位刘姑娘?
又或者,刘姑娘你再仔细想想,自己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值钱之物?”
八姑闻言,顿时气得脸色铁青。
她心中明白,自己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村姑,身上哪有什么珍贵物件?
说来说去,这对苟父子还不是一样馋自己的身子吗?
场面一时陷入了沉默。
这时,还是脸皮最厚的王鳏夫出来打圆场道:
“八姑啊,你这几年可是王叔我亲眼照看的,哪能忍心瞧你去卖身、借子钱呢?依我看,你就给苟上使当个义女吧。
若那位贵公子归来,大家亲上加亲;若他不回来,苟上使家大业大,也能保你父女二人下半辈子衣食无忧。你觉得如何?”
此话一出,苟东曦脸上瞬间堆满了笑意。
就连躺在地上的苟结城也心满意足地咧开了嘴。
八姑心里清楚,这几人口中所谓的认义女,恐怕实则与卖身无异。
她心中愈发悲苦。
如今李大哥说是外出练功,归期却毫无定数。
八姑听闻武夫闭关练功,一闭便是一年半载亦属寻常。
即便自己能等,可重病在床的刘老爹又怎能等得起?
王鳏夫这人,世故圆滑,平日里最爱窥探、揣摩村里年轻女子心思。
他见八姑脸上闪过一丝犹豫,心中便已有了七八分把握。
此刻,他故意往八姑的心窝狠狠戳上一刀:
“嘿嘿嘿,八姑啊,寨子里谁人不知你是个孝顺孩子。你阿爹老来得女,对你那可是捧在手心怕摔了,含在嘴里怕化了。他如今重病卧床,正眼巴巴盼着八姑你抓来伤药救命呢!”
“八姑,你也不想你阿爹因无药医治,病痛而死吧?”
这句话仿佛启动了什么开关,几个男的闻言惧都疯狂大笑了起来。
店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八姑如遭雷击,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,手足无措道:
“我……我回去考虑一下……”
她内心纷乱如麻,仿佛有千万根丝线缠绕,几乎要让她窒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