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勉正快速思考之间，索菲亚看着他的眼神，越来越不对劲。
各种负面的眼神——狰狞、凶狠、狂躁……以及最让人不适的贪婪，一个接一个从她眼神里出现了。
徐勉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这一刻他脑海中闪过数种回答的方式，可没有一种能够完美解决问题。
归根究底，没有格罗夫记忆的徐勉，无论回答什么，就仅仅只是“话术”而已。
“话术”只能敷衍，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
敷衍的结果是恶劣的，索菲亚已经处于失控的边缘，只要一个不小心，之前格罗夫被分食的场景便会重演。
徐勉和九哥也将更进一步被此地的服务器“适配”融合。
徐勉几个念头的时间里，坐在前排的索菲亚已经向后排探出身子——
她就像蛇一般吐出了长长的信子，那信子在黑白色的世界中染着一抹妖艳的鲜红。
她的身体扭曲起来，眨眼的功夫已经长满了鳞片，每块鳞片上都像是有一只眼睛即将睁开。
徐勉看着索菲亚的样子，不由自主回想起之前格罗夫被分食的恐怖场景。
这一次，他并未如之前那般恐惧。
在九哥担忧的目光中，徐勉看向索菲亚。
他回想起伊万那包含着父爱的慈祥眼神，心中升起一个想法：
“如果我说吃过爸爸给的药，你会问我那药是什么，吃完了有没有什么感觉。”
索菲亚愣住了，她完全没料到，自己的“格罗夫”，会用这么强硬的语气回答。
兴许是因为她的意识代码已经乱的不成样子，所以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，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思路了——
无数种表情僵在她的脸上。
她那蟒蛇般的身躯之上，无数只正要睁开的眼睛，也暂时停留在了将睁未睁的阶段。
九哥看着她的样子，想到自己曾经遭遇过的电子幽灵，一时之间只感觉胆战心惊！
徐勉看着索菲亚的眼睛：
“如果我说我没吃过，你又要问我，爸爸说那话是什么意思。”
索菲亚脸上的表情几经变换，就像是精神分裂症正在发作的精神病人。
唯独那双眼睛里的贪婪，始终在增多。
徐勉毫不畏惧的盯着她的眼睛：
“可是我并不知道。
妈妈，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当“妈妈”的声音出现时，索菲亚眼睛里的所有情绪一瞬间完全混乱。
当徐勉的这句话的尾音落下时，索菲亚的眼神里竟然恢复了一丝清明！
徐勉依旧无畏的看着她：
“关于于爸爸的工作，关于利维坦公司的实验，关于爸爸对我说的话。
我想不明白，也什么都不懂。
我只是个小小的、可怜的孩子啊！”
索菲亚听到这话，容貌震动，眼神里的贪婪，以及身上的癫狂，全然退去了。
她颤抖的转过身去，看着道路前方的巨大榕树，眼神呆滞，瞳孔扩散，声音喃喃如同呓语：
“对对对，你还是个孩子，孩子能知道什么？
你那么小，那么可爱，那么可怜……”
她仅剩为数不多的健康代码被激活了。
徐勉和九哥得以幸免于难。
九哥看向徐勉，激动之间，做了个口型：
‘你小子天生就是干这行的！’
徐勉撇了撇嘴，为了避免刺激到索菲亚，所以没敢回应。
蜜蜂车继续往前开。
格罗夫的学校到了，这是一只挂在巨大榕树上的“吊坠”，从外面看来，就像是“榕树的泪滴”。
蜜蜂穿过泪滴下方的“缺口”，来到一座宽阔的、漫水的平台上。
三人下了车，索菲亚将徐勉和九哥送到不远处的学校门口。
索菲亚蹲下身来，拥抱了他们，并用很严肃、很低沉的语气交代他们：
“我会像往常一样，在放学时候来接你们的。
无论发生什么事，别和其他人发生冲突。
然后，等我回来。”
徐勉和九哥目送索菲亚离开。
他们转过身，只见伫立在水面上的学校就像是一整座冬宫。
此时此刻，两人之间终于有了再次沟通的机会。
“我们打通了前两关。”
显然是由于接下来要说的话题太过压抑，九哥试图用轻松的方式来叙述他们的处境：
“【家】是第一关，【沉默】就是通关的钥匙。”
“【蜜蜂车】是第二关，【索菲亚的母爱】就是通关的钥匙。”
“现在，我们显然来到了第三关，【学校】。”
在远处校门口老师们注视的目光中，九哥和徐勉保持着正常速度向前走。
九哥极快的语速回响在徐勉耳边：
“好消息是，这第三关，我们有装备了。
我刚刚重新连接上了七星镇尸阵，如果这里的电子幽灵再向我们发动攻击，我们就有了反抗的力量！”
什么叫惊喜！
徐勉立刻道：
“这里是筑基中期的文明。
九哥是筑基后期。
在这地方岂不是乱杀？！”
九哥谨慎道：
“并非如此。
文明评级，只是一个参考标准。
你可以认为，这里的大多数电子幽灵，都是筑基中期修为。
其中极个别比较厉害的，有可能达到筑基后期……甚至更高。”
九哥安慰道：
“但无论如何，我们至少有了反抗的资格，不会任人宰割。”
几句话的时间，他们已经即将抵达校门。
接下来的交代，是九哥小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：
“总之，轻易不要和电子幽灵发生冲突。
只有活下去，才有更多的可能，找到通关的办法！”
校门口执勤的老师并没有和他们打招呼，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。
事实上，这瘦高的老师浑身长着粗糙的树皮，头顶长满了枝丫，枝丫上长着密集的树叶，似乎有鸟窝存在树叶之间。
老师那双被树皮覆盖的眼睛，也几乎是眯着的。
他就像是一颗树，守卫在学校门口，但做不到什么。
两人进了学校，完全不知道班级在哪。
很快他们发现，整个学校空空荡荡，别说学生了，连一个正常的老师都没有看到。
学校外面看起来像是冬宫，里面更像，装潢奢靡但陈旧。
配合着几乎无处不在的镜子和斯拉夫贵族的画像，角落里的天气和新闻显示屏，以及天花板和墙壁上肆意纵横的古老藤蔓，让此地看起来诡异极了。
现代又蛮荒，野蛮又文明，衰败又鲜活。
沿途的教室门都锁着，且没有窗户，看不到里面去。
在回廊中穿行了许久，两人终于看到一扇开着的门。
“这应该就是格罗夫兄弟二人的教室了。”
徐勉把声音压的很低，因为周围实在太过寂静，任何声响都会被放大。
九哥将手背在身后，轻轻掐了个法诀。
远在洪义社的【七星镇尸阵】接收到了指令，缓缓开始运行，点点辉光汇聚其上。
天坑赛博秘境服务器深处，“冬宫”一般的学校之内，九哥背在身后的手心里，在这一刻浮现出了北斗七星模样的光芒。
九哥将光芒套在指头上，如同尾端带有锋利尖刺的指虎。
九哥缓缓进入教室，徐勉紧随其后。
只见教室里空荡荡的，除了讲台上正在拿着电容笔在生物质屏幕上书写图文的女教师之外，教室中仅仅只摆了四张桌椅。
其中两张桌椅上，已经有两个和格罗夫同龄的孩子，坐在那里了。
那两个孩子，一男一女，同样是斯拉夫人的样貌。
和格罗夫兄弟两人不同的是，这一男一女，头顶都长着绿色的蘑菇，蘑菇上不断有荧光的孢子播撒出来。
徐勉看了他们一眼，只感觉说不出的奇怪。
‘我怎么感觉他们好像有点熟悉……
这点熟悉，应该是格罗夫意识代码里残留的吧。
毕竟他们之前是同班同学啊。’
那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也看了徐勉和九哥一眼，但并没有和他们打招呼。
徐勉和九哥来到课桌旁，落座其上。
女教师写完了板书，转过身来。
“同学们，我们今天来学习人类史。”
这女教师的意识代码显然也不正常了，她甚至没有理会台下的四位学生，不管学生们有没有回应，就自顾自的讲了起来。
她用如藤蔓一般的手指捏着教鞭，用教鞭指着屏幕左上角的小小星球——
“我们这一支人类旁系，来自20万光年外的银河系始源星，地球。”
教鞭下滑，指向一只张牙舞爪的机械章鱼——
“在人类文明的第6个千年，智械危机出现了，人工智能【主脑】背叛了人类，它认为，人类的最好出路，就是灭亡。
由【主脑】引导的核冬天，在太阳系内降临了，人类几乎被全部杀光。
幸存的人组建了反抗军，但【主脑】的力量太过强大，他们只能苟延残喘。”
教鞭继续下滑，机械章鱼下方出现了一条长长的流水线，流水线上正在生产无数个小人——
“人工智能【主脑】大力发展仿生人科技，让仿生人占据原本人类所在的生态位。
无数仿生人被生产出来，他们重新进入各个星球上的工厂，发展出了新的文明。
他们成为了【新人类】。”
教鞭向右滑，一群小人站在星球上，机械章鱼仓惶逃向黑暗的星河之中——
“以仿生人为主体的【新人类】，比正常的胎生人强大得多。
他们拥有更强大的身体，更先进的武器，更少受到情绪的影响，各个都是最冷静的战士。
他们意识到了【主脑】对他们的奴役和压迫，因此奋起反抗。
很多年后，【反抗军】胜利了，【主脑】被迫逃亡无垠星空。”
教鞭向上滑，一堆小人乘坐着宇宙飞船，离开了密集的星球——
“人类历史上最辉煌的时代——【宇宙大殖民时代】开始了。
有这么一支人类，他们天生就是敢于冒险的勇士。
他们带着新人类联邦的旗帜，去往星河之外，寻找更加肥沃的土壤，和拥有无限可能的新星球。
这一支人类，便是我们的祖先。”
即便对方讲的很笼统，徐勉依然听的入了神。
这些事情，就是这个世界发生的真正历史吗？！
‘也就是说，我所在时代的那些个人工智能，最终变成了毁灭人类的【主脑】……’
徐勉并未觉得恐惧，而只是感觉荒诞。
科幻小说里描绘的未来，竟然真的成了现实。
这样的现实，也太过虚假了点！
徐勉想道这里的时候，身边忽然想起一个声音：
“这历史实在是太扯淡了。”
徐勉扭头一看，只见说话的是那个斯拉夫女孩。
女孩趴在课桌上，用手凑着头，翻白眼一般看着女教师，吐槽道：
“这历史里面嘈点太多，以至于我一时间不知道从何吐起。”
女教师一下子黑了脸，七窍中有黑毛细丝若隐若现。
女孩仿佛没有察觉女教师的变化，依然作死般继续说道：
“人工智能哪有那么蠢的？
尤其是这种黑化的人工智能，聪明的很呢！
它要想杀人，人根本就不可能有幸存下来的！
而且，星际规模的核冬天，竟然没把人全杀掉？
你可知道星际规模的核冬天，是个什么概念？
这也太扯淡了！”
徐勉听着这声音，怔了一下。
虽然音调没听过。
但这吐槽的感觉……
怎么有些熟悉？
女孩话音落罢，她身边的男孩也开腔了。
男孩对女孩解释的语气有些弱，那弱弱的语气里又存在着强硬的反抗：
“其实人工智能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全能啦！
再厉害的人工智能，其存在也必须是基于物质基础的——
必须有足够规模的服务器，足够大且稳定的电力供应，足够量级的神经网络逻辑构架……
总之，基于这些限制，越厉害的人工智能，越是术业有专攻。
即便有专门学逻辑学、神学和心理学的人工智能，它的神经网络逻辑构架，也是基于人喂给它的知识。
它会成为得道高僧，会自杀，会沉迷网络游戏，会热衷生殖崇拜，会搞抽象艺术……
唯独不会去想着【灭世】。”
女孩看着男孩，皱眉道：
“中登，你敢说你真没想过把人全杀了？”
男孩一下子急了：
“我那会儿是疯了！算不得数的！”
女孩打了个响指：
“说不定那【主脑】当时也是疯了呢！”
女孩说完，不顾讲台上已经红了眼的老师，看向徐勉和九哥：
“我看这两个男孩也是NPC。”
“这是咱们到这鬼地方之后遇见的第几波NPC了？”
“真是糟糕透顶！咱们啥时候能离开这间教室啊！”
女孩话音落下时，讲台上已经全身炸出黑毛的女教师，已经向她扑了过来。
徐勉情急之下大声道：
“躲开！”
可没想到，女孩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：
“咦！这NPC竟然会说话！”
下一刻，女教师的身影在女孩身旁一闪。
女孩的脑袋，从脖颈上消失了。